接到一位家长的微信,他问我孩子最近快乐吗?我说她成绩稳定,情绪没有波动,应该是快乐的。家长回复我“她快乐我就放心了。”多么简单又满含心酸的小小期待啊,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里,保持快乐成了难以具象也难达到的奢望,我想作为老师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孩子做回孩子,让孩子做回快乐的孩子。

此时此刻,我坐在讲台上回忆我短短四年教学生涯里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教育故事,我的孩子们在教室里因为一篇作文构思而焦头烂额,有托腮思忖的,有眼神游离的,还有那些假装思考一直瞄我的,让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妖魔鬼怪,众生可爱。今天就跟各位聊聊我的这些小小众生。
高三现在的班级是我中途新接手的班级,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经历了非常漫长的磨合期,因为我刚刚送走了一届艺术班,我的情感还没有从那群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孩子们身上抽回来,他们也没准备好接受一个个子小小看起来弱弱的女班主任。所以我多次找校长想拒绝带这个班,我那时就断定,后妈是一定不好当的,而且我也一定不会当好。可校长一直鼓励我说:这是一个重点班,纪律好成绩好,好带,领导相信你。我也是真太年轻,硬着头皮就上吧。艺术班都顺利毕业了,重点班还不是小菜一碟。以前,同事总是调侃我说:海楠,学校的热闹你千万不要看,因为所有热闹都发生在你的艺术班,与现在的班级相处了几个月之后,我多么希望现在的班级能热闹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几乎没有,可心理问题的孩子却出乎意料地多,心里有隔阂或是设防就让这个班级非常缺少人情味儿,冷冷默默让老师管理起来战战兢兢。

记得刚接手这班级时,有个女孩子小R总是跑到我办公室,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我问她有什么事情,她也不说话,往往就是塞给我一块巧克力或者一瓶酸奶又落寞地走掉了。我以为她就是单纯地喜欢我,但是喜欢得又有些怪怪的,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大考结束,那天正好是家长探访日,大多数孩子的家长都会来看孩子,晚自习之前小R的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今晚能带她回家吗,我当时很果断地回复她不行,除非她生病了,不然要来上课或者回家,我一字一顿地说,绝对不能在班里助长这样的风气。她妈妈就在电话里突然哭起来,很激动地说她又犯病了,我当时就慌了,方寸大乱,脱口而出就问什么病,她说本来小R是不让她跟我说,她有中度抑郁。我脑里嗡地一下,自杀、割腕、闭塞、恐惧这样可怕的字眼一股脑地冲了进来,我又极为清醒地回忆了她之前的表现,那些小心翼翼寻求帮助的每个眼神和那些极力掩饰又希望被发现的忐忑心情,都被我的粗心大意推开了。我突然开始懊悔,作为班主任只想着被学生喜欢和在家长面前树立威信,而忘了关注每一个细小但异常的举动,这是大多数老师在从教几年后既没有丰富经验又故作老成的职业疏忽,也是一种没有根据的职业自负。后来,我让她妈妈带她回家了,并且告诉她妈妈对谁都不要说这件事,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晚,我查阅了非常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严重地多,我也开始心疼那些偶尔眉眼带笑,但时刻脆弱的孩子们。
第二天,她早操时间就过来了,但依旧阴郁。在我绞尽脑汁想该怎么样找个契机跟她聊聊时,我到班里发现她并没来上早自习,我急忙联系宿管,又不在宿舍,因为走班学生上课会有很多空教室,我就一间一间地找,终于发现了在空教室中大哭的她,她看见我很诧异,我也调整心情,松了口气,比起在这哭我更恐惧地是她有其他极端行为。我调侃她说是想家了还是失恋了,都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想当时她应该需要安全感和绝对的信任感,但她不说话,我提议给她讲讲我昨晚的梦吧,她摇摇头。于是,我就默默地坐在她身边看她眼泪流了满脸,大概十多分钟后,她慢慢地冷静下来,止住眼泪,突然问了我一句:“老师,你会莫名其妙的烦吗?”我欣喜,她终于开口说话,于是我就趁热打铁:“当然烦呀,找不到男朋友又考不下驾照,怎么吃都吃不胖,不像你肉肉的很可爱。”她瞪了我一眼,脸上冒出了点笑意。我趁机提出做个简单的游戏,让她把双臂伸平然后两手扣在一起,我一下子从底下钻进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然后拍拍她的肩告诉她,我的所有烦恼都能熬过来,但我憋不住,所以一定要找人说说,以后莫名其妙的烦了都来跟我说好吗?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拥抱是那么地有力量。那天,我听一个孩子讲述了那么多我从未触及过的悲观世界,也听到了一个抑郁症患者最无助的求救,但我没有过多的劝慰,就一直听,一直听……
那天以后,她很喜欢来找我聊天,我想可能是她还觉得我没有知晓她认为不可告人的心病,也可能她知道我知道但不会对她另眼看待,我们之间仿佛没有了任何隔阂,她笑地也多了。后来在送来一盒寿司时塞了一张字条:谢谢你,那天陪我做的游戏。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更加关注班里孩子的心理健康,也从其他科任老师那里得知了一些这个班的情况,班里有自闭症的、抑郁症的,或多或少的心理问题让班级阴阴郁郁,有的孩子还在辛苦读书的过程中苦苦对抗,有的孩子已经难挨折磨缴械投降,活在那样晦涩又扭曲的悲观世界里,一定很累吧,我真想请求所有工作在一线的教师们把关注点从成绩上匀一点来关注孩子们的心理问题,让那些最无力、最哑然的求救有个抓手。家长往往是不愿意跟我们透露这样的信息,他们不想自己的孩子被特殊化,更不想承认那么健康活泼的孩子背后有这样难为人言的秘密,我也决定当作一个不知情者,开始用我的方式来尝试走进孩子们的内心,所以我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心情投递箱,叫“海楠听你说”。我告诉孩子们,什么都可以说,而且我会把所有心情都一一回收,认真保管。果然,每周末里面都会有满满的小纸条,既有给班级提建议的,比如:买点胃药,能不能多开窗通风这样的小事。也有单纯谈天的,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很想家。也有一些调皮捣蛋的,会往里面扔硬币说给我攒着做陪嫁的。班级的事情我尽量在班里回复,涉及到隐私的我会给每个人都悄悄地回复小纸条,从这时起,我仿佛与每个孩子之间都有了小秘密。
通过这样的秘密谈心,与班级建立了绝对的信任,这个基础稳了,我才能展开下一步,让那些很难融入班级的孩子组织班级友谊篮球赛,让那些不爱说话的孩子参加班级辩论赛,开始计划办吐槽大会,筹备冬至节等等,我想让他们的高三生活更快乐,更没压力,也更有人情味儿。我在班会课上跟他们讲述我的难过和悲伤,让他们来安慰我,我既要让他们感受到我的关注和帮助,也要让他们回馈我同样的爱,让他们懂得每个人都需要其他人,每个人都会有难挨的日子,一起就没关系了。慢慢地,我成了他们的树洞老师,他们也终于从妖魔鬼怪变成了我的可爱众生。
现在家长们开始跟我频繁地联系,也开始从之前的担心变成了现在的感谢,“孩子爱跟我们说话了。”我想,这是倾听最好的结果吧。
老师们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充满焦虑和抑郁的时代,就教孩子们试着与之相处。选择倾听,是我从教四年多来摸索到的最便捷也最安全的与学生的交往模式,拿他们的眼睛观摩山河,用他们的耳朵倾听风声,试着以他们的感受来感受世界,他们才会把最真实的自己交付与你,你才会窥得到人性最本质的东西,会发现所有的孩子都善良单纯且无限宽容。
所以这小小的众生啊,希望他们安眠在梦境里,行走在峭崖间,始终善良,宽容世界,学会信任,继续坚强。也希望所有老师都能尝试着倾听,耳朵和心的搭配叫单向输入,会给人被包裹的安全感,这样的给予换回得一定是最简单但也最无价的爱。(来源:温州市东瓯中学)